那天睡前想起了無憂無慮的小時候。
小時候的我像男孩子一樣常常在外面野,和兩個年齡相仿的堂哥感情很好,那時候每天都膩在一起,到處玩樂。在鄉下的奶奶家到處都有我們的笑聲,大片的果樹林子裡、清澈的小水溝裡、一畦畦連綿的稻田裡、甘蔗園裡、鄰居家的四合院、墓仔埔、小學的操場、黑黑暗暗的電動間、廟口....現在回憶起來,每一處都既遙遠又熟悉。
記得有一次,我又和堂哥們去田裡撒野。手裡拿著隨處撿來的樹枝充當枴杖,東撥西弄一路打打鬧鬧,經過種滿高麗菜、蕃茄及各種蔬菜的園子,穿越開滿白色毛絨絨花朵的蓮霧樹林,跳過小水溝上的小木板橋,我們來到與奶奶家土地相連的鄰居的稻田裡。這時候剛收割完,乾稻草被整理成大約兩公尺高的稻草堆放在路邊。我堂哥怎麼可能放棄這個玩樂的大好機會,兩個人一前一後的爬上了稻草堆,稻草堆搖搖晃晃好像有點支撐不了重量,而且在他們攀爬的過程中稻草散落一地。被遺留在原地的我叫著跳著說:「快下來啦!被抓包就死定了!」一方面我好喜歡曬過太陽的稻草香而捨不得離開,另一方面又不甘心自己個子太小爬不上去,只能在下面鬼叫他們快下來。
很不巧的,我是個該死的烏鴉嘴,我哥才剛閉上眼要享受草推上的日光浴時,遠處田裡不知道打哪來冒出一個歐巴桑,嘴裡一邊哇拉哇啦的大罵,一邊氣急敗壞的向我們跑過來。歐巴桑想必是稻田的主人吧,典型農婦的穿著。頭上帶著大斗笠,裡頭裹著頭巾,碎花點兒上衣和一樣有碎花的深藍色袖套,工作褲管還塞進沾滿泥巴、下田時穿的靴子裡。我慌慌張張的大叫他們兩個快下來,心裡暗暗想著:「慘了慘了!要被罵了!」兩個堂哥一見苗頭不對,俐落的翻身躍下稻草堆,這一跳,稻草堆散亂塌陷的更加嚴重,我彷彿都可以看到歐巴桑斗笠下的臉青筋都要爆出來了!我哥他們兩個一落地就朝歐巴桑跑來的反方向快速跑走,而我因為反應不過來愣在原地好幾秒鐘。我哥跑了幾步回頭叫我:「緊走!」(台語的"快跑")我才傻呼呼跟著他們往甘蔗園裡跑去。
甘蔗園裡的甘蔗長的比我們都高,在這種緊急狀況之下大家四處分散,沒一會兒我就看不到堂哥的身影了。我很緊張啊,很怕被歐巴桑逮到,又很怕跟哥哥走散,就急得大叫「哥~哥~」沒想到就因為這樣被不死心的歐巴桑聞聲找來,我,被抓到了!歐巴桑一抓到我就劈哩啪啦一陣大罵,中間不時參雜著「夭壽喔!」一直唸我,最後很兇的問我說:「恁阿公叫啥名?」我支支吾吾不敢說,她又問了一次,我就招了。然後她就說:「阿賀啊!哇袂來企甲恁阿公投,講恁三個囝仔實在就超過!」(阿婆的台語是說:好哇好哇!我要去找你爺爺告狀,你們三個小鬼真的很過分)一邊碎碎念一邊轉身離開,然後就放我走了。
我堂哥們一直躲在甘蔗園裡看外面的動靜,看到我被揪出去的時候應該就覺得整個毀了吧,等歐巴桑離開後他們馬上跑出來問我說被問了什麼?我就說:「她問我阿公的名字啊。」哥哥說:「然後你就傻傻的告訴她了?」我只能點點頭,然後不敢看他們的眼睛。我哥翻了個白眼之後說:「幹麻講啊你?死定了啊!這下子回去我們一定被揍死!」另外一個哥哥說:「那怎麼辦?不然不要回家算了,我們離家出走吧!」我嚇傻了,想說:"離家出走耶!"大堂哥說:「就這麼決定了,反正回去一定被揍,不要回去好了。」然後我們就懷著忐忑的心情繼續朝我們家反方向走去。
以往我們在外面玩,天色只要慢慢變暗,夕陽把大地染成一片橘紅的時候,我們就知道差不多要回家洗澡吃飯了;但是這天,該到了回家時間,我們還在離家很遠的地方逗留。只記得我們一直往反方向走,走了好久好久,走到我們很少去的離我們家很遠的廟。照理說難得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玩應該要很興奮才對,但是我們實在太緊張,就怎樣都高興不起來。
天漸漸黑了。在鄉下,夏天的時候只要一到傍晚,就會有整群的蚊子飛在人們的頭上,像天使的光環那樣,天使不管走到哪,光環就會跟著他到哪。臭蚊子也是這樣,幾十隻一大群的蚊子就這樣跟著每個人。我曾經為了甩開他們,快速跑開或是瞬間蹲下,但是他們很賤,一定會跟著我。就這樣,看著我們三個洩了氣的小孩在沒有路燈天卻漸漸暗了的小徑上走著,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回家,然後頭頂還一人跟了一群臭蚊子,整個很心酸。
"咕嚕嚕~"我小堂哥的肚子叫了,一向愛吃的他,過了吃飯時間還沒回家,肚子餓了。我大堂哥堅持我們要離家出走,絕對不要回去(應該因為他是我們當中最大的,所以要受罰的話他會最慘吧。)後來我小堂哥開始在路上大哭,死賴著不走了。他一邊哭一邊說:「哇巴豆夭阿啦,哇無愛行啊啦!袂行就愛行返企厝里!」(我肚子餓了啦,我不要走了!要走就要走回家!)走在前面的我和大堂哥只好回去拖著他繼續往前走,但是實在拗不過他一路走一路大哭一路喊著肚子餓,我們只好硬著頭皮回家。
對於回家之後發生什麼事我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,只記得我們一回到家,阿嬤馬上跑過來抱我,檢查我有沒有受傷,然後牽我去吃飯,好像沒有提起我們在外面闖禍的事。但是吃飽飯之後,我哥他們好像有被拖去痛打了一頓,我已經記不是很清楚了。那時我弟我妹還沒出生,我是家裡最小的小孩,我家都是男孩子,女生都被當成寶,所以我一點事也沒有。那天闖的禍,以及短暫的幾小時的這輩子的第一次離家出走,對我來說就是個可愛又刺激的回憶。我哥應該很不爽明明是我出賣他們卻完全沒有被修理吧?!哈~誰叫我是女生呢?
阿~快樂的童年啊~離我好遙遠了~